说啥。书生。听得周德威痛饮后也无事,郭崇韬这才放下心来,摇了摇扇子自顾自品茶。
郭崇韬作为谋士不上酒瘾不染石散毒害着实是名士风范,而一旁的李愎便早没了那般耐性,一把从周德威手里夺过来先献给了李存勖。
李存勖大喜拿起自己盛酒的大缸子,连君主喝酒应该用的爵杯都给忘了,舀起来半坛子顺着食道灌下去:“好酒!确实好酒啊!”
眼见君主李存勖已经喝了,下面诸将更加按耐不住性子虎扑上去,余下的二三升酒不过一时便下了肚。
诸将摸着个滚圆的肚皮躺在地上,一脸的惬意爽快,甚至周德威还没喝个爽拉着明云景要酒喝,不给就要打他。尤其是那个李愎,竟敢搭着主公的脚睡觉,口水都流在李存勖的靴子上。
“周德威!”李存勖怒吼道。
周德威瞬间清醒放下明云景跪下:“臣在!”
李存勖道:“君前失仪该当何罪!”
周德威立即道:“末将君前失仪,随手打人扫了主公的酒兴是末将之错,末将甘愿领罚,杖刑五十,罚奉三月。”
李存勖抬抬手道:“去吧,自己去挨军棍,寡人...不再下旨。”
李存勖用自己的方式展示他的威严和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诺!”
周德威一身甲胄踢踏着出了大堂,但中军大将有几个卒子胆子大敢对周德威动刑的,最后周德威自己找了个酒馆继续喝酒吃肉,反倒是行刑的找个小卒子一顿打,发出来响声让李存勖听到。
李存勖抬脚踢走了李愎的脑袋,谁知道这家伙睡得太死被踢走趴在塌上又睡着了。
“唉,”李存勖似乎是有所触动一般抬起眼看向明云景:“说吧,寡人也不怕你看我出了丑相,想要什么,官位还是爵位,只要别太离谱,寡人一并允了!”
明云景咬咬牙,心想还没到时候,这个点问李存勖不管是要什么东西,哪怕是一颗豆子一只碗碟,出了这个大堂门马上就有人取他的狗命。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就是这样,你看了李存勖出丑、驭下不严,出了这道门你满身都是罪,可以随意杀戮。
这就是君臣之道。
明云景道:“为陛下祝酒尽兴,臣下不求回报,只求今日祝酒能在陛下身边多多侍奉!”
你也说了能做到的一并允诺,让我好好伺候你这你总不能拒绝吧?
郭崇韬一愣,随即笑了起来,这个小子还有脑子挺聪明的啊,动了龙之逆鳞还想着和龙多待一会,只有能接近李存勖,才有免死的机会,不得不说确实高明,郭崇韬自己都要对明云景多看两眼这个年轻人。
李存勖道:“寡人允了,给寡人过来祝酒!别挡着寡人看歌舞戏曲!”
“谨遵皇命!”
临行前明云景还不忘拍个马屁。
李存勖是出了名戏曲皇帝,自从退契丹和平燕以后他这个嗜好表现的就越发明显,都说李存勖是入京完成三支箭以后才开始堕落的,但冰冻三尺又岂是一日之寒。只是到了京城坐了龙椅他才表现得肆无忌惮起来。
很快唱曲的伶人上到桌前,出身梨园的这个伶人唱起曲来是丝毫不费劲,张口就是应景的一曲《酒狂》。
此曲乃是唐玄宗时教梨园子弟创制新曲时将南北朝时的萧笛混合曲搬上了舞台,内容更是狂放不羁,颇有李太白天生我材必有用的架势。
可他一个戏子又怎么可能完全理解李存勖的内心,别以为喝酒就是内心狂放,殊不知有多少心酸苦楚他所不知。
尤其是此时的李存勖更是酒醉微醺,拉住郭崇韬的手道:“安时,你若有所不知吾父殡天时与我促夜长谈:梁,吾仇也,燕王,吾所立,契丹与吾约为兄弟,而皆背晋以归梁。此三者,吾遗恨也。与尔三矢,尔其无忘乃父之志!此三箭吾时时刻刻不忘背于箭囊之中以继父志,每每得胜旋归折一簇放置少牢。而今攻灭梁贼,功业将成,何其难也!”
郭崇韬道:“主公励精图治发愤图强,几番救万民于水火之中,解北蛮入侵之急,今挥师南下扫灭梁贼易如反掌!主公万万不能心急!”
李存勖道:“如何个易如反掌法?那梁贼朱友贞手底下十万大军,还有各路藩镇中立站着看咱们笑话!如若不能取胜,数年心血皆有可能费尽,我愧对吾王!”
郭崇韬笑了:“主公万万不可心急,那朱友贞虽十万大军,但却是禁军校尉扶持反叛逼死的朱友珪坐上了皇帝宝座,再强大也不过是表象,各地驻军节度使皆不肯听命朱友贞,如今杨师厚死朱友贞更是意图谋取分裂魏博,范延光虽为节度使但其手下牙兵牙将只从杨师厚之子杨衮,其内军心混乱不安,我军何不趁势而上,收取北方全境!”
李存勖道:“若真如你安时所言,那魏博牙兵不若这坛中美酒一般自有人双手奉上,那杨衮也若你郭崇韬一般忠心投奔,那朱友贞更是和那李岩一般愚蠢,轻而易举就能收拾。若真的这般容易,我又何必宵衣旰食,星月苦做?我又何必连家庙廊柱都金粉都要刮下充做军用?累啊,累啊!”
明云景此时觉时机到了便缓缓上前对李存勖作揖道:“主公若是缺财大可不必这般为难,小人有三财可为主公取之!不知主公可否恩赐一言之机细细讲来?”
李存勖有了些醉意,加上心情不错,抬头看一眼明云景也懒得多说:“速言,吾且听之!若无道理,推至午门斩首!”
明云景道:“谢主公恩赐言机。”
郭崇韬此时更是对这个年轻人刮目相看,不过是一敬酒小儿竟敢在主公面前口出狂言有三财解主公燃眉之急,不着急且先吃酒摇扇听听这家伙能说些什么。
明云景道咳了两声,道:“正所谓‘言有宗,事有君’,财无非两种有形与无形,富业也不过是开源与节流二者,做的其善自然可富国。”
郭崇韬笑笑,有点道理。
明云景继续道:“开源方式多种多样,譬如陛下方才抄杀的贪官李岩,家财无数,但这不过是解一时燃眉之急。若求现财还有一种,先前相州府出逃的豪绅巨富无数,是东逃蹿至德州一带,金银细软携带无算,车辆肯定行走不易,此时出走还不足两日,陛下尽管命游骑去追赶,所得财货皆可补为军用,而且游骑入魏州境内也可试探魏州镇军的反应。如若不允即可发兵去攻,但若允让陛下收取魏博之时也就到了。”
李存勖听来有点意思,问道:“此话怎讲?”
明云景继续拱手道:“回陛下,魏博军镇分居两处,兵力不多但皆是骁勇善战,而那梁帝朱友贞却意图趁人之危分裂魏博,那杨衮又岂会遂如他意?游骑入魏州追击豪绅富户不过是一次试探,魏博节度使杨衮若是不闻不问,那便是杨衮也不愿与陛下为敌!陛下少施恩威自然可以归附。”
李存勖一拍脑门:“又要恩威,寡人岂不知金钱收买人心,只是寡人军马粮饷尚且自顾不暇如何发什恩威与那魏博军?”
“陛下不管家底有多少,至少要先按出一部分稳住魏博牙镇,不能让魏博军诚心梁朝的部分做大!否则魏博就会打成下一个邢州,甚至是西楚彭城!”
彭城之战,刘邦五十万雄兵攻破彭城,疲惫之师却被项羽三万威武强旅打的丢盔弃甲一路逃回荥阳。同理,若是晋军与魏博军拼杀太久就算是打穿魏博所得不过一死城,自身元气也会不死也要掉层皮,那样与梁军决战胜负更难把握。
梁军雄据中原,人口体量远远大于河东河北,不能速胜就是李存勖不想看到的黄河对峙消耗,迟早有一天晋军实力会被浪费在这黄河沿岸,河北各阵节度使组成的联盟军也会不攻自破。
那正是李存勖不想看到的,他必须打下去,而且是有利的打下去,通过一路的胜利来麻痹北方军镇。
李存勖摆摆手:“寡人知道了,寡人自然会有考虑此议,你且继续说下去。”
明云景道:“陛下自有分寸,小子不敢再多言。至于说财税上同样可以简单归结为开源和节流这两种方式。不管游骑有没有追到那些豪绅地主,他们留在城外的那些邬堡别野,不管有没有家丁看守全部都要充公!过于偏僻的陛下大可以卖掉以换取资财或者以此为中心铸造工匠所和军营,反正这些邬堡多有水井大可以进行铠甲兵器的铸造和修复,也减轻了军营的负担。
而那些留下的土地大可以同样处理,但我觉得与其卖给没有几个钱的老农民不如更大程度的开发利用!古往今来最赚钱的无非盐铁酒这三类商业。”
李存勖点点头,“继续说。”
明云景道:“陛下现在最为头疼的应该是魏博军镇这个问题吧,如果让我来处理的话至少两个月之内无须动刀兵!就算我们临时给那些豪绅的土地给加种稻种,收获至少也是明年三月份的事,况且一个冬天过去能活下来多少都不一定,但是商业不同,不管是盐铁酒还是其他一切所需的手工艺品,是可以不分年限开发的!
您身为晋主是知道的,河北道商业富庶之地不过几处,北面的蓟州,那里属燕军管辖,南面的邢州被打烂了,洺州被劫掠过同样一时喘不过来气,只有相州的损失最小,完全可以用早些年我大唐对付北蛮的方法收拾魏博军,魏博军连年作战土地荒芜,所需的出产绝大部分都要靠商税收收买粮食。咱们重开榷场,开市互贸!只要有了钱,一来可以拉拢梁朝堂中的一些官员,从中枢上打击梁朝,二来可以收买魏博牙兵为我主公效力,如此一来何愁不能称霸河北,进而进军中原?”
一听到进军中原这俩字,李存勖的眼睛都冒出了不一样的光芒。尤其是郭崇韬,他本身在代州只是个书生,从小到大读的也都是圣贤义理,土地耕织。对于明云景这套见解,他一个乡野秀才还真没见过。今天算得上是大开眼界了。
郭崇涛本人也乐得拍手称快:“主公,这小子说话确实有几分可取之处,是个难得的人才啊!不如主公快快给他授勋一个闲职,让他为我军效力!正好弥补了我军在这方面的空缺。”
李存勖眯着眼睛看明云景,盯了许久后才发言道:“我虽然不知道你是哪家来的,但你小子来头绝对不简单,能告诉我你师从何门?”
明云景道:“我不过是相州城一个赊刀的,每天打打零工,侥幸得了水镜先生的庇佑教授我道家法门。我所说的这些不过是平日里自己在坊市里游历多了所得见解,如果能够得到陛下您的赏识,小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
郭崇韬喃喃自语道:“水镜先生又是谁?我在河北这么多年怎么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明云景连忙解释道:“我家师傅云游四海,平日里并不在一处居住,郭老先生没有听说过很正常。 ”
李存勖道:“也罢寡人也就不刨根问底了,再和寡人具体说一说你那个想法吧,寡人想知道你肚子里还有多少墨水。”
“知无不言!”
明云景说道:“陛下若是想进军中原,至少还要有三步走,我给他概括为几个字,广储粮,多开发,招四方豪杰!若是靠着商榷场,能维持一时之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军得了魏博兵也不过是扫平了河北仅剩的阻碍。
而梁朝在中原依旧拥有数万雄兵,若想彻底的扫灭梁朝,就必须要有一个可以与之抗衡的后方,陛下如若信得过我,明云景甘愿用脑袋做保证,给我三年时间,就在这相州城外,我必然可以为陛下建设出一个可以进军中原的后方根据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