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郭嘉带着杨熊和章邯二人,携礼物拜访将军王齿府邸。说起来,这是郭嘉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第一次正式被人邀请上门饮宴,之前不论自己所谓的小公子之名多么响亮,根本没人看得上自己,如今,刻意散播一下与魏无忌之间的暗战,就立刻有人上门相请,不得不说,秦国人还真是务实不无虚啊。
一路上,郭嘉的心思有些沉重,根据自己所记得不多的历史知识,目前在位的这位秦王,距离自己的大限已经不远了,历史上,因为秦国官吏冤杀扁鹊秦越人,所以秦王的病情无人医治。
如今,自己借助扁鹊传人商离,缓和了秦国与医家扁鹊的仇恨,使得当代扁鹊白山子在离去前为秦王医治一番,想来可以延长些寿数,但是白山子随探险队出发前专程告诫过自己,对于秦王的身子不能太过乐观,即使是他也不能逆天改命让秦王多活几年。
“按照白山子前辈的说法,大王虽然不会在今年暴毙,但是恐怕时日也不多,在这样的关头,秦国将军中最有威望的王齿邀请我赴宴,恐怕目的不简单啊。”
快到王府是,杨熊发现街上的人似乎有些太多了,不禁问道:“宵禁在即,为何此处商户都未曾上板封户,街上还有如此多的行人?”
章邯打量了一下,轻声说道:“列国的使臣多将别业立在这里,还有吕不韦等人在此广纳门客,所以,此地的规矩与别处略有些不同,虽然同在王城之中,但是这里的宵禁时间要晚上许多,而且也没有过多的军士巡查,这也是那晚刺客们逃亡此地的原因。”
郭嘉沉默不语,即使是法度森严的秦国,也有这种在法律边缘游走的地带。
王齿的府门很有大秦特色,就是一堵并不算高的墙,进到里面后,只有简单的几间屋舍,郭嘉怀疑,如果是在乡下,这位大将军会不会直接掏个窑洞住?大秦的将军们,一个个都这么简朴的吗?这和刚刚路过的西城的繁华简直对比鲜明。
“哈哈哈!怎么,老夫这里太过简陋,所以传闻中的小公子来咸阳这么久也不说上门来看看?”
王齿从屋子内出来,由于都是平房,没有台阶,故而也就没有什么降阶相迎的戏码,不过这位老将军面容和善,倒是让郭嘉放心不少,至少看起来,不是找自己麻烦的。
随着王齿进到屋内,郭嘉眼睛一亮,屋子里正摆着一张圆桌,九把椅子,这才多久,王齿这种老牌军功贵族家里都用上这个了?吕不韦的经营手段真是不凡,看来,到日后分账时,自己在这家具的项目上,又能得不少利。
王齿径直坐到正北主位,郭嘉却不敢落座,自己爵位不高,军职也低微,若是还有别的客人要来,自己万一坐在了爵位高于自己的人上首,按照秦国律法是要罚钱的。
王齿指着末座说道:“别嫌委屈,先坐那里吧。”
郭嘉点点头,坐在王齿对面的末座,一时之间,对于其他还未到的客人不免有些好奇。
“老夫与国尉相熟,断然没有害你的道理,你不要如此拘谨,不像我大秦男儿。”王齿一皱眉头,表示了自己对郭嘉拘谨态度的不喜欢,“当年,卫缭初到大秦,那时他的母国大魏刚刚吃了败仗,但是他在武安君的宴会上,仍然是高谈阔论,武安君见其才华不凡,引荐给了大王。
你乃是老秦人后裔,又有才名,何以比一个战败国的人还没有底气?”
这话虽然是在批评自己,但是郭嘉隐约听出来一点话外之音,白起曾经举荐过师兄,两家算是有一段香火,这王齿与白起传说相交莫逆,话里话外,这是告诉我,有这段香火情,大家是自己人?
不是吧,这位大佬,居然这么明显的释放了善意吗?秦国的政治斗争居然这么直白吗?
郭嘉还在惊疑之时,又有客人到,郭嘉随着王齿出门迎客,不过这位客人似乎有点特殊,看起来足有七旬,满头华发,脸色不是秦人普遍的黝黑之色,而是十分白净,但是给人的感觉却不是那种做学问的智者,而是一位谋略不凡的武者。
此人穿着一身短襟,肌肉看似松弛但是有着一种内敛的力量感,很难相信,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会这么有力量感,即使是曾经见过的廉颇,在气势上也要输此人三分。
“这又是秦国的哪位老将军?难不成是传说中秦人武将中的精神领袖,那位镳公?”
郭嘉作为晚辈,上前搀扶这位老将军,一起走了两步后发现,这位老将军给自己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可是自己绝对没有见过他才是啊。
此人入内后径直坐在王齿右手边,此时的大秦尚右,以右为尊,看来此人就是这次宴会中最重要的客人了。
坐下后,老人在椅子上简单松动一下筋骨,配合着呼吸,看起来精神越来越旺盛,郭嘉这下立马知道为何自己有这种莫名的熟悉感了,老人松动筋骨时,用的是鬼谷派的功法。
老师鬼谷子虽然并不怎么出现,但是自己整日与师兄相处,这种练习了本门功夫的韵味正是卫缭日常散发出来的,但是却不曾听鬼谷子或卫缭提起,咸阳城还有本门之人啊。
“敢问这位老将军是……”
老人将眼睛缓缓眯起,一双饱经沧桑的眼睛躲在轻轻耷拉的眼皮后面,神萤内敛,笑到:“老夫司马错,早已去朝还乡,不再是什么将军了。”
司马错?司马迁的老祖宗?那个打通蜀地的秦国大将?原来竟是这位,在军中论资历,这位比王齿和白起这些人都要高出至少三个辈分,论军功,此人拿下蜀地为秦国开辟了大后方,功在千秋,堪称军中名宿。
“不知前辈竟是门内前辈,未曾拜见,失礼了!”
司马错摆摆手,说道:“你师乃是我之师弟,但是老夫当年只学了纵横术没有传承《鬼谷子》,所以世人并不知我乃是鬼谷门人。
我听说,师弟抢了田简的弟子,还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觉得他是在胡闹,便一直没有与你联系,也不许卫缭那个小家伙告诉你,不过,近日来你之贤名屡屡出现在我耳边,才知道原来是个真有才学的,便趁着还能走动,来看看你。”
“弟子拜见师伯!”
“好了,免礼,别人家的里来这套,会喧宾夺主的。”
郭嘉起身,站到司马错身边,师门长辈在此,再坐着就不太合适了。客人们一个个到来,除了自己外,竟然没有一个年轻人,看起来都是最少有五十岁的老人。
见客人到齐后,王齿点点头,仆从引各位客人的随从一起进来客厅,原本暮气沉沉的聚会这才看出一点生气来。
冯劫见郭嘉居然宁愿空着座位不去坐,而是在老将军身边服侍,撇撇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章邯与杨熊倒是应对得体,在一堆年轻侍从里没有失了身份。
“好了,既然人都到了,那就上酒宴。”王齿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可以开席,顺便拉过郭嘉的胳膊,“这位,就是师承鬼谷子与墨家,发明新农具,并且力战魏武卒,上门打了魏国使者脸皮的咸阳小公子嘉。”
老人们看着郭嘉,纷纷点头,不远处的杨熊二人也与有荣焉,挺起胸膛。
“老将军过奖了,力战武卒的是手下将士,嘉武艺还未纯熟,自认不是这群杀才的对手,这等虚名不敢轻受。”
“那么,你是承认自己在魏国精舍前打了魏无忌的脸了?”王齿举着酒杯,有些玩味。
“信陵君乃当世大贤,小子怎敢冒犯?当时不过是一群蟊贼正好跑到了魏国精舍前,小子手下为省下些力气就地鞭笞,哪成想直接鞭打而死,魏国使者许是宅心仁厚,见不得死人,故而有些不适,小子可是没有冒犯之意,将军切莫让小子背上个目无尊长的名声。”
众人见郭嘉一本正经地胡说,先是愣了一下,转而哈哈大笑,指着郭嘉,“你呀你呀。”
司马错也是无奈,“小子,这里都是自己人,或者说都是力主大秦一统的人,你欺负了外人,这些人以你为豪还来不及,不会害你的。”
郭嘉反而有些愣住了,司马错不是这种浅薄的人才对,这种直白的话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意味可就有点深了,这样合适吗?但见司马错微微对着自己点了点头,显然是知道了自己心中所想。
郭嘉顿时感觉一股凉气扑面而来,今日路过西城时,那里的热闹非凡不是常态!咸阳城内,再大的权势也不敢挑战律法威严,西城那些外邦使者和权贵,更加不敢在秦国的国度放肆,他们今日的反常,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
老人们看着郭嘉不说话,王齿更是一杯杯地喝酒,郭嘉心思急转,什么事,能把司马错这种早就隐居的老怪物惊出来!什么事,能让王齿这种手里有着兵权的将军认为,需要找这些老人商议?
没别的可能了,秦王嬴则,要薨了。
王公诸侯死曰薨,赢则一生征战,并土开疆,灭周朝八百年传承,他的死,称为驾崩都不为过,大秦的天,要变了。
见郭嘉似乎猜到了,司马错暗自点头,果然聪慧非凡,难怪师弟明知此人已经得了墨家衣钵还是非要收入门墙。
王齿放下酒杯,问道:“小子,墨门精锐十去八九,大秦军方有些伤筋动骨了,不知道你接下来有些什么打算啊?”
“不久前,小子在百家前辈面前妄言,此时思之令人发笑,小子德行不高学问浅薄,却妄言天下大事,是在不自量力。
田师与老师见我生出自满之心,已经布置下学业功课,让我今后以学问为先,免得再次于天下人面前失了师门颜面。”
王齿没有失望,反而满意地点点头,要是郭嘉开口就是什么国家大事,那这个人不过是故作少年老成,不值得期待,反而是现在,知道了将有大变在即,选择隐忍,充实自己,有那些能够力敌魏武卒的兵卒在,日后必有复起之日。
司马错旁边的一个老人拉住郭嘉的胳膊,笑道:“岂不闻当世高人,做学问都以耕读为先?小子只去读书,难有所增益,当与先贤看齐,耕读并行,方有成才之日啊。”
郭嘉不明白老人的话,耕读耕读,不是字面意思的耕作读书,而是不去管外物纷扰,潜心学问的一种状态,只是因为隐士多自耕自足而做学问才有此一说,但是为什么感觉这位老人说的就是字面的意思,就是想让自己去种地?
看这位脸上的笑容,好像还是打算拉上自己去他家种地的意思,怎么回事,我看起来像是很会种地的那种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