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顿饭之后，乔忆和陆尧，都没有再提出国的事。
暂时的震惊过后，乔忆默默接受了这个事实，倒不如说她早就隐隐约约有这样的预感，只不过一直在逃避而已。
说到底，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又不是再也见不到了，乔忆告诫自己不要小题大做。
只是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乔忆每每想起，就会被一种巨大的，压抑的孤独感所笼罩，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被自己生生咽回了肚里。
而陆尧，则是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来和乔忆谈论这件事。
一向以沉稳克制自居的他，也许只有在面对乔忆时，他才会有一个十六岁少年应当有的青涩和无措。
他一向引以为傲的智商现在却显得毫无用处，就算解最复杂的竞赛题，也不比此时开口艰难。
乔忆的反应倒是和他预想的相差不大，没有来质问他为什么一直隐瞒，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落的情绪，反而正常得过了头。
她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在极力掩盖？
陆尧觉得应该是后者，之前仅仅是一个星期的分别，就已经让乔忆一见面就失了分寸，更何况是漫长的几年。
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他们在彼此心里的分量，要比他们想象得来得更重。
两人仍旧像以前一样来往，虽各怀心事，却都默契地没有提起分别。
乔忆把合同给乔蔚风过了目，乔蔚风翻来覆去把合同看了好几遍，确认没有问题，才郑重地签了字。
“小忆，既然你决定要进入这个圈子，那爸爸就支持你。”
“但有一点，要是在外面受了什么委屈，不要有顾虑，一定跟家里说，我乔蔚风的女儿不是出去让人欺负的。”
乔忆眼眶一热，心里动容，再一次庆幸，自己拥有这么理解，支持她的家人。
她冲过去抱住乔蔚风，自从乔忆慢慢长大，他们已经很少有这种程度的亲密接触了，但是此刻乔忆想不到其他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
张若兰女士在旁边捂嘴偷笑，乔蔚风被自家女儿突如其来的熊抱搞得手足无措，甚至还涨红了脸，他笨拙地伸出手轻轻抱住乔忆，嘴里还叨叨着：
“这孩子！这孩子！”
正式成为练习生后，乔忆就需要按照公司制定的时间表来训练。
由于乔忆才高一，每天白天要正常上课，下午放学后就得到公司培训，节假日公司要求全天训练，每月仅有一天的休息时间。
所以乔忆得转去S市上学才行，乔蔚风让黄岐跑了几趟，在年前把这事儿办妥了。
新学校在市中心，离公司坐地铁大概二十分钟，不算很远，所以乔忆准备直接住在公司宿舍。
零零碎碎打点好一切，差不多就要过年了。
两家人和往年一样，把各自家里的老人接来，大家凑一块儿，图个热闹。
张若兰女士和陆尧妈妈早几天就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了，带着两个小孩儿逛超市，买年货，定菜单，每一道菜什么时候做都分得仔细。
乔忆之前都一直在忙选拔的事，晕头转向的，这会儿子倒是整个人都懒散了下来。
而且因为心里压着事情，怎么也提不起精神，像是蔫菜叶一样没精打采。
面对分配下来的任务实在不想动弹的时候，陆尧就会默默帮她把活儿干了。
其实乔忆心里多少还是怄着气的，出国的事陆尧以前半点没提过，自己还是从别人口中知道，而且东窗事发后，连一点解释都没有，好像事情就这样翻篇了似的。
就算大概知道陆尧闭口不言的原因，但乔忆还是越想越窝火，一开始陆尧帮她干活儿还有点不好意思，后面就干脆撒手不管了。
不是喜欢闷声干事吗，那你爱干多少干多少，累死活该。
在两位女主人的努力下，年夜饭格外丰盛。
饭桌上乔忆和陆尧挨个向长辈们拜年，喜气的话说了一箩筐，红包也拿了厚厚一沓。
乔忆更是因为年后就得开始务工生涯，今年大家给她包的红包都格外厚实。
吃过年夜饭，大人们挤在沙发上看春晚，有一搭没一搭地唠闲磕。
乔忆坐在边上，拿着手机回消息，之前跟宋北枫还有梁怡建了个群，这会儿几人正聊得热闹。
-梁怡：我跟你们讲，别看我哥长得人模狗样的，但从来都不干人事儿，之前我不是回家挨批嘛，他居然还推了工作专门跑回来在旁边添油加醋！气得我爸好几天没搭理我，这两天才消气！
-宋北枫：几天不见，梁怡你混这么惨了啊。
-乔忆：小怡你这家庭地位实在是……哈哈哈
-梁怡：你们还挤兑我！是好姐妹就跟我一起骂他！
-宋北枫：不是，不熟，不认识。
-梁怡：宋北枫你信不信我把你踢出群聊！
-宋北枫：不好意思，我是群主。
-梁怡被群主宋北枫移出群聊-
乔忆在沙发上笑得不能自已，一边捧腹一边把梁怡重新拉进群聊。
-乔忆邀请梁怡加入了群聊-
-梁怡：宋北枫你给我等着！！
-宋北枫：好，我等着。
-梁怡：小忆！！宋北枫她欺负人！@乔忆
-乔忆：你们两个不要吵了，能动手就别动口，要打的话记得去舞蹈室打。
马上就要到十二点，按照往年的惯例，乔忆穿好厚厚的羽绒服，和陆尧来院子里放烟花。
N市禁烟花很多年了，好在他们这里是别墅区，在自家院子里放点烟花棒什么的还是可以的。
南方的城市没有雪，但是湿湿的冷气很是磨人，乔忆忍不住哈了口气暖暖手。
陆尧见状，自然地把自己手套摘下来递给乔忆。
乔忆接过来道了谢，从上次饭局后，也许是都有意回避，两个人几乎没有像现在这样独处过。
这应该算得上是变相的冷战了吧，乔忆心想。
她不知道陆尧是怎么想的，却感觉得到陆尧也绝不像他表现得那样云淡风轻。
乔忆恨陆尧是块木头，开个口有这么难吗？难不成还要自己先开口？
但是，就算正式地讨论这件事，自己又能说些什么呢？强撑着笑容祝他前程似锦，还是告诉他要好好照顾自己？
抑或是……自私地让他……不要走？
怎么可能呢……乔忆绝对不允许自己说出这样满是私心的话。
不能让他为难，不能让他担心，要懂事，要善解人意。
虽然已经想得很通透，但此时再次和陆尧独处，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情绪又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乔忆努力调整着呼吸，极力让自己表现得正常。
陆尧点燃一支烟花递给乔忆，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乔忆恍惚觉得，他的面庞开始变得朦胧。
明明是近在身边的人，却如雾里看花般不真切。
“……怎么哭了？”
听到陆尧担心的声音，乔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眼泪早已自作主张地落了下来，而且怎么也收不住了。
“啊……刚刚打了个哈欠……真是奇怪……”
这个谎言太过拙劣，连声音都是颤抖的，乔忆一边狼狈地擦着眼泪，一边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生硬的微笑。
看到乔忆这副故作坚强样子，陆尧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揉碎了。
为什么不再多依赖他一点？为什么要把所有情绪都压在自己心里？
陆尧甚至希望，乔忆能更无赖一点，可以像小时候分别时一样，拽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走。
在自己面前，乔忆明明可以，更肆无忌惮的。
说到底，还是现在的他没有足够的能力，不能让乔忆任性而为。
显然乔忆也知道，就算出言挽留，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所以才选择了缄口不言。
可是陆尧希望，自己可以成为她的退路，成为她的庇护，能让她活得像小公主一样骄傲，肆意。
所以他必须暂时离开。
已经快到零点，屋内电视里的主持人已经欢喜地开始倒计时。
“五……四……三……二……一！”
“新年快乐！！”
烟花棒仍在噼噼啪啪地燃烧着，陆尧把它扔到一边，抬起手，轻轻拭去乔忆脸上的泪水。
别墅区很空旷，四周都静悄悄的，就这样，隆重而平静地迈向了新的一年，他们已经一起过了十个春节了。
也陪伴了彼此十年。
人生能再有几个这样的十年，让他们再去与人建立一份如此深切的联系？
不会再有了。
虽然贪恋着无忧无虑，只用谈天说地的年岁，但是人无法永远维持现状，无论是陆尧还是乔忆，都必须向前走了。
陆尧握住乔忆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插入乔忆的指缝间，变成了颇具誓言意味的，十指相扣的姿势。
他直视着乔忆，眼里似有火在烧，尽是炙热的，灼人的情感。
“我保证，不管怎样，我一定会在最短的时间里回到你身边。“
“所以，在那之前，等等我，好不好？“
他嗓音低沉，带着近乎请求的语气，却说着最让人动容的话。
乔忆从没见过这样的陆尧，印象里，他一直都是克制，内敛的。
可此刻他流露出的感情是如此强烈，像是寒冬腊月里熊熊的篝火，融化了乔忆心里厚厚的积雪。
乔忆本来压在喉咙里的哽咽渐渐外泄，整个人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可要是……你忘了我怎么办？“
这是她这些天一直不愿去想的问题，虽然显得很幼稚，但是她真的在害怕。
大人们总说，时间会消磨一切，那他们呢？也会输给时间和距离吗？
当他们有能力，能够安心地站在对方身边的时候，一切还会是现在这样吗？
和陆尧变成只能互相寒暄的普通朋友，生活里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这样的事光是想想，就让乔忆心如刀绞。
她听到陆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只要你还想着我，我就一定会回来见你。“
这句保证像是有魔力，这段时间堆积的不安和慌乱瞬间涌上心头，乔忆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陆尧揽过乔忆，紧紧拥住她，这个拥抱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同，更加迫切，更加热烈。
它是一个约定，烙印在两人心里，真挚而深刻。
乔忆把脸深深埋在陆尧胸口，被熟悉的海盐气味所包裹，贪婪地享受这令人心安的味道，浮在半空中的心渐渐落地，身体也不再发抖了。
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更确定的东西，乔忆的手本来抵在陆尧胸口，现在却自发地从他腋下穿过，紧紧抱住了陆尧越发坚实的后背。
“为什么之前都不跟我说……”
“乔忆，就算是我，也有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时候。”
“我会很想很想你……“
“我也会。“
”要是你变成我不认识的样子怎么办……“
“我会让你重新了解我，但是有些东西，不管过多少年都不会变。“
“那如果我变了呢？“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对我而言，都是没有差别的。“
就算你变了，那我也一定会再次爱上那个改变了的你。
你可以绽放，可以升华，但只要我看你一眼，便有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屋里的四个家长，不知道已经在天台上磕着瓜子儿站了多久，把院子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张若兰欣慰地开口：
“看样子总算是说开了，这几天这俩孩子一块儿时可别扭死了。“
陆尧妈妈挽着张若兰，也附和道：
“这俩娃娃也都在一起这么多年了，突然分开，肯定不好受啊。“
陆尧爸爸喝了两杯酒，此时有点上头，便开始满嘴跑火车，
“陆尧这小子真没出息，换了别人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他居然就这点进度？真不像是我亲生的。“
之前要不是张若兰一直拉着，乔蔚风早就冲下去给两人划楚河汉界了，要是陆尧再多抱个半分钟，他可能真得找机会收拾一顿这小屁孩儿。
就算他心里其实是认可陆尧的。
可陆父恨铁不成钢的发言直接火上浇油，乔蔚风本来就喝大了，现在更是面红耳赤，
“老陆你几个意思！什么叫就这点儿进度？！让这小子做到这一步我都是给你脸了！！“
“我告诉你！！想要我乔蔚风的女儿，先在我这儿褪两层皮再说！！“
